如果把新加坡每一户、每一个社区,想象成一个死亡现场,我们会看到什么?
在日趋老龄化的社会,该如何面对死亡,不仅是一个社会问题,也是一道公共政策难题。
卫生部长王乙康在去年的卫生部常年工作计划研讨会上透露:
77%的新加坡人希望在家过世,但真正如愿的只有26%。目前有超过六成的死亡病例在医院逝世。
卫生部的目标是在2027年之前,把在医院过世的病患比率从目前的61%降到51%。
要实现这个目标,或许没有想象中容易。
HCA慈怀护理医疗总监张保贤医生从事慈怀护理工作已超过20年。
他日前在《海峡时报》发表的文章中提到,越来越多病患希望在家过世,但这是个“复杂的过程”,涉及许多利益相关者、考量因素和艰难的抉择。
“很多时候家属不懂得处理紧急状况,只好把病患送往医院。健康状况极差的病患也很难在家过世,因为他们需要专业护理。独居者或家中仅有年长伴侣的人,也不可能在临终阶段留在家里。”
病患的病情若迅速恶化,也可能打乱在家接受慈怀护理(palliative care)的计划。
慈怀护理并不意味着完全放弃治疗,而是帮助临终病患控制疼痛,改善生活素质,同时鼓励他们直面死亡,过好剩下的每一天。
据张保贤观察,不同年龄层的病患,对逝世的环境持不同看法。
40岁以下的临终病患,多数是不敌癌症而病逝。比起在家过世,他们更想充分利用仅剩的时间,学习放下。
“年长病患似乎直觉知道自己的生命已接近尽头,无论如何都坚持要留在家里。他们不愿去医院,也是因为害怕再也回不了家。”
“我要回家了” 为临终病患完成最后心愿
冠病阻断措施期间,人们无法到医院陪伴临终的至亲,只能通过视讯与至亲告别。
这种令人心酸的情景,是疫情期间的无奈举措,但若有选择,一般人还是希望在熟悉的环境中走完人生的最后一程。
卫生部数据显示:
过去五年,在社区接受慈怀护理的病患增加了三成,去年就有8800名绝症患者接受这类护理。
黄廷方综合医院去年10月推出试点计划“我要回家了”(IAmGoingHome),截至上个月已协助七名临终病患回家接受慈怀护理。
其中一人是83岁的洪先生。他去年11月在家睡觉时陷入昏迷,家属把他送往医院后,发现他的心脏曾一度骤停,后来通过心肺复苏术救活。
他的女儿接受《海峡时报》访问时说,父亲在加护病房待了两天,仍未恢复意识,于是她决定完成父亲交代的最后心愿,把他接回家。
回家不到两小时,父亲就在他最爱的躺椅上离世了。
女儿受访时一度哽咽:
“比起在加护病房度过生命的最后一刻,能够把父亲接回家,对他和我们都是一大慰藉。”
黄廷方综合医院的护理团队坦言,最大的担忧是病患在回家途中,可能因少了生命维持系统而突然逝世。
考虑到这点,团队只能拔掉部分的管子,在救护车上继续为病患提供小剂量的药物和输氧。
医疗社工李海伦(译音)说,家属也必须做好心理准备迎接临终的至亲,而不是出于愧疚或感情用事,才把至亲接回家照顾。
“家属未必懂得如何在家提供临终护理,他们会担心万一在家出了什么差错,可能会自责一辈子。但他们更害怕至亲咽下最后一口气时,他们不在身边。”
即使有医生和护士定期登门探访,以及医院免费租借的病床和氧气浓缩器,家属和看护者还是必须接受培训,具备基本的护理知识。
若至亲最终在家过世,家属必须请医生登门检查。待医生确认死因后,注册官会自动注册死亡资料,并通知家属下载电子死亡证明。
有尊严的善终
家,对每个人的定义不尽相同。
对于长期住在疗养院的临终病患,疗养院就是他的家,职员就是他的家人。
一些疗养院住户向医生反映,如果有一天他们得了重病,他们希望继续在疗养院接受护理,直到最后一刻。
张保贤医生语重心长地说:
“人们常问我:什么是‘善终’(a good death)?”
他根据20多年的经验总结了三大要素:
没有病痛和受苦、能够为不可避免的情况做好准备、在家人陪伴下度过生命最后一刻。
慈怀护理设施近年有所增加,但是否赶得上人口老龄化的需求,值得关注。如何确保这类设施的收费是一般人负担得起的,也是重要一环。
王乙康强调,慈怀护理将是卫生部接下来的工作重点之一,包括提高国人对慈怀护理和提前规划的意识,不再避讳讨论死亡。
在制定人口老龄化的相关政策上,政府也得把现有的思维从退休、养老和疗护,延伸至临终安排和殡葬需求,好让更多临终病患能如愿在家中安详过世。
不论是在家、医院或护理设施过世,最重要的是走得有尊严,不留遗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