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次采访与本地手工艺有关的内容,当访谈到了尾声,问题就会自然地延伸到如何传承、前景如何、打算什么时候退休等问题。
或许我们已经预设了它不远的未来只是一条只能看见落日的道路。我也预料到受访者会告诉我听过无数次的答案。
在狮城,如果有马来同胞还戴着手工制作的宋谷帽(Songkok),那很有可能它就是在丹绒加东购物中心里一家毫不起眼的商店里缝制的。
阿都·瓦哈(Abdul Wahab),经常被誉为新加坡最后一个全职的宋谷帽手艺人。他在店里和孩子Zulafadli 没有停下手上游刃有余的针线,一边接受访问。
虽然他们都戴上口罩,但我可以在老者的眼睛里看见笑容。那是一句我听不懂的马来语,答案应该是有点感伤的,比如做到不能做为止之类,但老者和孩子都笑了,笑着回答的。
笑声中没听出无奈,像是接受未来一切的安排。正如他们在缝制宋谷帽前,就会说一句Bismillah后,一切就交给阿拉。如果不小心伤到手,也是阿拉的意旨。宿命论并不一定是悲观的,而是教人坦然面对一切。
宋谷帽是流行于东南亚回教徒的传统头饰,在新马称为Songkok,在印尼则为“Peci” 或 “Kopiah”。
人们对宋谷帽的起源有不同的说法,由于宋谷帽的造型和土耳其毯帽(Fez)相似,因此一些人认为很有可能是由土耳其商人将毯帽带到东南亚,并改良为现在所见的宋谷帽。
有学者认为19世纪时,马来苏丹和奥斯曼帝国的苏丹关系密切,因此自然受到土耳其文化的影响。1829年奥斯曼帝国推行现代化,以毡帽替代头巾作为军人的头饰,土耳其的男人也开始戴上毡帽。1840年,一首马来诗歌首次出现了宋谷帽,因此人们推测,宋谷帽是在1829至1840来到马来半岛。
新马宋谷帽的造型为截锥体,也有各种色彩选择,甚至能在帽子上加各种配件及图案,但最受欢迎的款式还是以黑色丝绒为主。
造型虽然简单,但宋谷帽是传统马来男子服装搭配不可或缺的物件,一戴上人就显得神采飞扬。因此在出席宗教仪式及隆重的婚礼和葬礼上,马来人都会戴上宋谷帽。大马皇家马来军团自英殖时期起就戴着宋谷帽至今。
然而,正如任何传统手艺都抵不过机器的大量生产及低廉的价格,宋谷帽的手工业也在八九十年代逐渐没落。
斋戒月是阿都·瓦哈“收成的季节”,生意会比平常翻好几倍,甚至会有近1000个订单,他们全家出动也做不来,好几天前他们就暂停接单。
孩子们虽然都有自己的事业,但这时候全家人都会到店里帮忙,除了手工宋谷帽之外,店里还售卖传统凉鞋(Capal)、配饰及服饰等。
这段时间,总会看见阿都·瓦哈和孩子们一起劳作。工作坊就在店铺深处,缝纫机间歇性的咔咔声混搭无声的手缝,眼神是专注的。
虽然工厂制作的宋谷帽比手工缝制的宋谷帽便宜将近10倍,但一些马来同胞,还是愿意在佳节期间花多一点钱,买个订制的宋谷帽,其中一上门的客人就说手工制作的帽子和工厂货不一样,戴起来舒服也更好看,因为师傅是根据你的头型等设计的。
一顶手工宋谷帽价格约70新元,采用进口自美国的上等 丝绒 ,整个制作过程裁裁剪剪缝缝,大概需要一个多小时能完工。
手艺人的那一双巧手,日以继夜磨练出来的娴熟,都不动声色的展示在其成品的细节里。
“看见客人满意的戴上宋谷帽,这帽子给他带来的自豪感和笑容,然后告诉我这是他戴过的最舒适和漂亮的宋谷帽,这些快乐的客户就是我的动力。”
阿都·瓦哈说。
阿都·瓦哈也和本地民间组织我的社区(My Community)合作,推出工作坊,向公众介绍宋谷帽的制作过程及历史等。阿都·瓦哈的太太Hjh Fadzilah说:
“然而本地人似乎不怎么感兴趣,来参加活动的反而不少是外国人。”
阿都·瓦哈的父亲来自印尼,原本是一名三轮车夫,于70年代和阿拉伯街的师傅学会如何缝制宋谷帽,所以其产品商标都有一辆三轮车。
在那年代,子承父业天经地义。后来他们在芽笼士乃的巴刹开业,新加坡还有几个传统的宋谷帽裁缝师,现在都退休了,只剩下阿都·瓦哈还在坚守岗位,巴刹拆掉后,他们才搬到位于丹绒加东购物中心的现址。
作为新加坡最后一名手工宋谷帽师傅,他的压力倒不是如何传承下去,因为孩子们都掌握了这门手艺,也不是没有愿意支持手工宋谷帽的顾客。
“本地租金一起再起,在这个购物中心里,租金也要5千新币,要制作多少宋谷帽才能回本呢?”
租金永远是本地小本生意的致命伤。
明年,丹绒加东购物中心就要进行为期三年的翻修,这个拥有37年历史的购物中心里有不少专为马来族群服务的商铺。
阿都·瓦哈一家人也说不准要搬到哪里?
“到时候再想吧。”
眼神依旧专注于手上的帽子的阿都·瓦哈笑着说。
同样在不停的工作的孩子不忘补充一句,
“翻新后如果租金更高,那么我们也更难维持下去。”
建筑可以拆除装修,重新吸引人潮,但传承三个世代的传统手艺要如何翻新,才能在这个金钱至上的社会,继续站稳自己,顶住头上压下来的一片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