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云迎晓日,万福集新春。
每逢新春佳节,总是会有一番采用何种英文翻译的争论,成为一道不会缺席的“年菜”。这一天到底是“Chinese New Year”还是“Lunar New Year”,亦或冠以其韩国、越南称谓,不妨追本溯源,“共襄盛举”,从历法说起。
历法是人类通过天文观测,计量时间,推算天文现象的一套法则,编成日历,指导人们日常生活。
世界各地先民都曾根据所在地域,发展出不同的历法系统。有单纯以地球绕太阳公转而制定的阳历(solar calendar),如今日通用的格里历(Gregorian calendar);也有单纯以月亮绕行地球而制定的阴历(lunar calendar),如伊斯兰历;还有日月运行一并考虑的阴阳历(lunisolar calendar),如中国农历。阳历中的月份与月亮的圆缺并无固定关系,而阴历每年岁首也不固定在某个季节。
中国先民采用阴阳历,追求每个月份与月亮圆缺相应,每个节气与一年四季相合,体现中国思想阴阳调和、四时有序的深厚传统,与汉族地区农耕文明的生活方式紧密相连。
古时,由于观测数据有限,加之天文知识的不断累积,前代的推算在数百年后,误差渐大,无法准确对应天文现象,对于天文预测精度要求也有所提高,因此每隔一段时间便制定更为精确的的历法。
历史上比较重要的有西汉《太初历》、南齐《大明历》、唐代《戊寅元历》、元代《授时历》以及明代《崇祯历书》。其中,元代由郭守敬主持编纂的《授时历》,以365.2425日为一岁,与后来通用的格里历一年平均长度相等。
明末崇祯皇帝开局制历,由徐光启结合当时欧洲天文学知识与数据校正交食(如日食月食)预测精度,并改革制定节气的方法,编纂《崇祯历书》。今日农历,便是以《崇祯历书》的规则为基础,由紫金山天文台根据现代天文方法,重新校对而成。
制定历法并不是单纯的科学活动,一直以来都有深刻的政治意涵和文化意义。
中国古时只有官方才可以修订历法,通过“定正朔”(确立岁首)来凸显正统性,而四方“奉正朔”以表示臣服。在天人合一思想的影响下,天文现象也对应着政治得失,指导农事和日常行事之吉凶宜忌,准确预测天体运行轨迹便十分重要。
明末丧乱,《崇祯历书》未及颁布,明朝便已灭亡。传教士汤若望(Johann Adam Schall von Bell)将《崇祯历书》改名为《西洋新法历书》,献给清廷。为了促进传教,汤若望对原版中不利于新法的内容有所删节,以显示新法的优越性,而清朝初立,也迫切需要一部新历法来增进自身的合法性,以《时宪历》的名义颁布。
在西方,天主教廷于十六世纪改革罗马时期的儒略历(Julian calendar),颁行格里历。新教徒起初并不愿采用新历,而东正教会至今依旧采用儒略历,导致双方的圣诞节落在不同日。不久前,许多乌克兰教堂改从格里历庆祝圣诞节,以与同奉东正教的俄罗斯划清界限。
中国历法对周边国家亦影响深远。日本曾长期使用唐代《宣明历》,直至十七世纪后期,才参考元代《授时历》,运用当时天文知识,以日本为坐标,独立制历。明治维新后,日本改用格里历,一切年俗节庆也改从新历举行。
朝鲜半岛、越南和琉球地区政权长期奉中原王朝为正朔,与之相始终。元明清三朝,均遵从以北京为地理标准的中国历法。每年十月,朝廷颁布次年历书,亦会赐给藩国。在脱离宗藩关系后,朝鲜与越南也开始以清代《时宪历》为蓝本,根据各自地理方位测算制历,体现其独立性。
以韩国为例,由于首尔与北京采用不同时区,因此通过月亮圆缺确定朔日(初一)偶尔会落在相隔日。琉球渔民出于对潮汐掌握的需要,在被日本并吞后,仍保留旧历使用。
辛亥革命后,民国政府改用格里历,以新历1月1日为岁首,而民间仍依旧历举行节日庆祝活动。时任大总统的袁世凯因此定旧历新年为“春节”,批准放假。北伐成功后,国民政府曾试图使民众依据新历庆祝新年,终不了了之。
今日,在日本以外的东亚地区,人们仍然跟随旧历进行节日庆祝等文化活动。
近代以来,英语国家通过中国了解中国历法,冠以“Chinese”以区别于自身历法。
二十世纪下半叶,东亚其他国家经济力量崛起,去往英语国家的移民增多,带去了本民族的年俗活动,译法争论也随之而起。
英语作为使用广泛的国际语言,翻译分歧亦“出口转内销”,在本不是问题的本土社群中“吹皱一池春水”,乃至波及本地。语言背后的文化差异亦导致理解的偏差。
中国历法源远流长,影响广泛,节日随自然现象、四季变换而定,不仅反映了人类天文学的发展历程,也体现了中国独特的哲学思想。至于当作何英文译法,想必各位看官阅读至此,心中已有定见。
事实上,这不一定是个“翻译”问题,因为翻译之中,首先牵涉的是概念是否理解准确的问题。
最后,祝愿诸公宏“兔”大展,新年大吉!